文/水若素
一
肉肉來找我的時候整個五官皺在一起，團在她圓鼓鼓的臉上，糾結又沮喪。我們認識十多年，見慣了她嘻嘻哈哈無所謂的耍賤賣萌，這么垂頭喪氣倒真是頭一回。
我打趣她：怎么了這是，陷入愛情，求而不得？減肥大業，再次受挫？還是突然頓悟，人生無趣？
肉肉苦笑著，緩緩攪動面前溫熱氤氳的咖啡，低聲道：你還別說，我真覺得我的人生挺沒希望的。我剛想張嘴打斷，她撩起眼皮示意我仔細聽：
我從小就很能吃，各種飯菜、零食都來者不拒，小時候家里讓我不要浪費，盛再多的飯我也都能全部吃光，他們還夸我聽話有福相，一直以來我都是個胖子，在學校里和單位里不能說被人欺負，但男生女生、背后人前、嘴上心里笑話我的也不少，只不過我也算待人溫和，不去多想也懶得計較，誰叫我自己不爭氣呢，明知道胖子沒前途可總是狠不下心去改變。
我長得也不漂亮，稀稀拉拉的頭發，小眼睛腫眼泡單眼皮，鼻梁塌塌的，幸虧嘴巴不算太大。原來皮膚雖不白，但總算光滑，可年齡漸長居然開始長痘痘，各種過敏，還有了小雀斑。
一直以來我都不出眾，上學時學習中等，小學當個小隊長，帶領幾個人排隊放學、值日；中學當個小組長，幫課代表收收作業；好不容易考了個普通高中用盡全力最后也就上個專科，渾渾噩噩就畢業了。上班到現在，做個小職員，每個月還是掙兩三千，吃喝玩樂，買買東西，也沒攢下多少錢。
還有，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幾乎沒有男生喜歡我、追過我。對了，你還記得咱倆是怎么認識的嗎？我們班班長唐駿暗戀你，后來他發現我和你上學同路，就托我給你傳話、帶零食、送情書。其實你是學校的大明星，我早就認識你，可之前即使天天遇見我也不敢和你搭話，你走路腰板筆直、目不斜視，周圍有很多女生挎著你的胳膊把你圍在中間并排走，你們的前后都有男生樂呵呵的和你們聊天、說笑、打鬧，你們成績優秀、愛好文藝、人緣好，我每次都灰溜溜地低頭從你們側面匆匆走過或者故意放慢腳步落在后面。
你別笑話我，唐駿當時是我的花癡男神，他為了你第一次找我說話，而你是他的夢中女神，我為了他第一次找你說話。你當時把所有東西都退給我，看我為難，就和小大人一樣對我笑著說：這樣吧，信我留下，剩下的你還給他吧。然后你又說，我之前見過你好多次，咱倆是一路吧？以后可以一起走啊。
我當時受寵若驚，你知道嗎？直到今天我都很慶幸和你成為朋友，我的身邊有無數個和我一樣的卑微渺小的人，而你們和我們不一樣。每當我現在看到你和當年那些男生女生的聚會照片都還會認出來，你們都更加漂亮出眾，甚至我的朋友們壓根不相信咱倆是朋友，因為我們一直不是一類人。
從唐駿以后我也暗戀過其他男生，當然也喜歡很多男明星，可真實的戀愛，我沒有談過一場。我也26歲了，之前自己一直傻呵呵的過，現在回頭望望再往前看看，我是個女孩子，又窮又丑又胖，我的人生有什么希望呢？我該怎么辦呢？
二
她語調沉穩，卻眉頭緊皺，我幾次想插話，又最終閉了嘴。
肉肉說完了，我該說什么呢？咖啡已經涼了，我端起又放下。
我并不想安慰肉肉，況且什么樣的人生是有希望的呢？擁有漂亮的臉蛋，烏黑的秀發，反手摸肚臍，大胸A4腰，住豪宅，開名車，世界各地旅游，開口上億生意，宋仲基和咱談戀愛，王思聰還逼咱玩閃婚？我想我們都曾幻想過，現在應該也并不奢望了。
而且“希望”，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竟然開始懼怕這樣的字眼，還有什么“夢想”“理想”之類的。那些雞湯文、勵志書里好像沒了這些遙不可及的目標和指引，不去拼搏努力就不能活一樣。而我看到的大多數人都是因為慣性在活著，即使活成了咸魚，但誰又敢說他們過的很容易。
人和人的追求本來就不同，我們自可以追求精致和高端，也沒必要鄙視平凡和慵懶。
現在包括我自己也時常在行文寫字間叫囂：女孩子要漂亮，要獨立，要有錢，要精致。即便再多的女孩子追求這樣的生活，可是總有人會被甩在身后，那么那些在世人眼中或者哪怕他們自己眼中又窮又丑又胖的女孩子，是不是就真的沒有美好的人生去期待了？
所有的女孩子中，有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原本擁有這一切，有的人拼盡全力咬牙堅持也能做到，有的人耗費全部精力依舊未必能達到，還有的人即使不曾擁有可能壓根兒也不屑于去爭取這些，或者她們隱隱知道以自身和周圍的資源是不可能做到的，于是也就安于現在的生活和狀態。
誰有錯？誰權威？我們是不是一邊在宣揚著做自己，一邊又鼓吹單一的價值觀？這就像我們面對自己的家，有人追求一塵不染，窗明幾凈，有人但求散漫舒適，輕松自在。
那么，如果女孩子意識到或者從主觀認可所謂精致獨立論并且愿意改變和拼搏，就可以討論可操作的方法，如果女孩子認為能夠舒服自在的穿衣、飲食和生活不失為一種幸福和享受，也并無不可，是不是沒必要草木皆兵的讓她們以為自己有多么不堪和離譜，甚至人生無望？
三
可這些最終沒有和親愛的肉肉說出口，一向伶牙俐齒的我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開始緩緩攪動已經涼透的咖啡：肉兒，你是因為外界的什么壓力和刺激只是發泄一下對生活的不滿還是有心要改變呢？
其實，我想問你的是，咱倆認識這么多年，你為什么從來沒有和我提過我的窮丑胖？
我一時語塞，輕輕說，第一，你并沒有現在自己說的那么夸張，第二，我也的確考慮到你的感受，第三，認識十多年我一直沒覺得這些因素嚴重困擾了你，你活得甚至比我們更樂呵，這不是最重要的嗎？
那么，我現在真的想改變了，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即使傻乎乎幫喜歡的男生遞情書給他喜歡的人也甘之如飴了，我想戀愛了，想變瘦變漂亮哪怕一點點，想攢一點小錢可以出去轉轉，也想有個家了。如果現在你是我，你會怎么做？
---來真的你要？
---你必須拿出這十幾年的感情做老底兒來如實告訴我！
---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是你…
如果我是你，我會從現在開始改變，從減肥開始。不用健身卡，不用什么遠大的計劃。跳繩、游泳、踢毽子、跑步，哪怕廣場舞、健美操，第一天或許是10分鐘，第二天可能就想放棄，但只要想改變就隨時去做，早起一會下樓轉轉也可以，早下車一站走走也行。慢慢地戒掉零食，吃點堅果和酸奶，還有新鮮的蔬菜水果，對皮膚也有好處。當逐漸形成習慣，再去系統的規劃，用專業和健康的方式。
如果我是你，擔心自己的臉和皮膚，那就索性放棄厚厚的粉底，輕薄一點讓皮膚去呼吸，用點天然又便宜的家伙，蜂蜜、黃瓜、薏仁還有好多，總之適合自己的，搭配健康新鮮的飲食和運動，或者可以去看看中醫正好調理身體。假如有了閑錢，也許我還會考慮做個雙眼皮，按時美容健身，學點化妝搭配，讓自己更自信更漂亮。
如果我是你，理財立馬要行動起來了，認真工作尋找升職加薪的空間。工資每個月拿出固定的數額定存或者投資基金，沒事多關注經濟、理財方面的消息。平時生活多計劃一點，最好能習慣記賬。每個月總結自己的花銷并積極作調整。在保證工作效率的同時，慢慢發掘可操作的增值優勢，發傳單之類的就算了吧，如果我像你一樣有點繪畫天賦也愛侍弄花草，或許會考慮收幾個小朋友教教，畫畫個性體恤和手機殼，把你的多肉小朋友們再添加些裝飾細節就可以開賣啦。
如果我是你，或許不會幻想完美無缺的愛情和戀人，我愿意自己變美變自信，愿意敞開心扉接受善意的建議甚至介紹，愿意多去參加各種聚會、社群，也愿意接受別人無傷大雅的缺點和不完美，我愿意接受追求也不排斥去引導心儀的人關注自己，不羞于匱乏的戀愛經歷也不自傲所謂純潔無暇。少一點顧慮，多一份真摯，不急躁去戀愛結婚，也不糾結是等待還是放棄。
如果我是你，可能以上的種種都不會堅持做到，其實也沒什么，享受現在的生活，直到像今天這樣忍受不了就再次開始，別強求追逐別人眼中的精致美好，而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去生活。
四
我沒有任何邏輯地說完一通，肉肉沒打斷我，這時她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說實話你說得沒錯，以前的我很安心的享受自己的生活，沒你們漂亮沒你們聰明沒你們討人愛，默默無聞的我也不覺得有什么。老師、領導認為我不求上進、與世無爭，我媽說我沒出息沒性格厚臉皮，這都沒關系，沒什么自信至少也沒自卑到卑微。可是現在，我照照鏡子，摸摸臉蛋，查查余額，真的覺得自己窮丑胖，很悲觀。我以為你不會懂我這種人，即使是多年的朋友。但和你聊完，我又覺得你還真的有點懂。
---那你覺得我當年為什么拒絕唐駿？
---因為你堅持不早戀熱愛學習啊！還有你可能不喜歡他啊！還有…還有…
---還有更多人說我驕傲清高，攢著一堆男生挨個拒絕，對吧？
---你都知道啊？！
和你們想的一樣，唐駿又高又帥又學霸，家世好人品好對我好，我再怎么不給他面子，他從來都默默幫我，我有什么理由堅持拒絕啊？可沒有人想過，也許不是我驕傲清高，而是我脆弱敏感，那時的我也在嫌棄自己和他相比窮丑胖，除了一點點成績和他拼，何德何能？
所以我想說的是，很多標準不僅僅是別人框定的，也是我們自己。所謂的人生從來不存在什么希望和絕望，能掙扎堅持走下去已經不易。在那個你們認為我光芒四射的年紀，我其實內心苦澀，假裝堅強；而在別人認為我“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時，我反而坦然過活，安之若素。
我們都很年輕，人生路也很漫長，世間標準千萬，內心的感受卻只有自己知道，選擇能讓自己處之泰然的人和事，足矣。你覺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