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時，整理雜物，翻出父親1988年的身份證。整體已泛黃，照片上的人，年輕、眼神明亮，和父親恍若隔世。全家人爭著傳看，父親卻置身事外。給他，他不看，看了也認不出自己！父親說得對，它早已過期，無法給他作證，包括那二十多年的時光。

背地里，父親偷偷看過。他瞇著眼，眼神水一樣漫溢。他看到了什么？1988年，我的記憶像腳步般跌跌撞撞，只記住了“騎馬”。我騎在父親身上，追雞攆狗，把時光趕得雞飛狗跳。后來我說，長大后，要騎飛機。父親笑了，瞇著眼望天。多年后，我才明白，他那眼神叫“望子成龍”。父親不會說，就像他的夢想，可以揣在心里，經年。

我沒有驚擾父親。我相信，在時光的某個拐角，我們一定相遇過。

那天，看漫畫《孩子吵架大人鬧》，忽然想起少年舊事。那時，我讀小學，不喜讀書，只愛嬉鬧。有一次，和伙伴鬧僵了。他叫上父親，到我家興師問罪。他父親很兇，橫眉立目，摩拳擦掌。父親呢，低眉順眼，不停地道歉。他們走后，我對面紅耳赤的父親說，你就是個孬種！看看人家父親。他怔住，搖搖頭：該“出頭”的不是父親，而是兒子。

少不更事，不知“出頭”是“出人頭地”，我恨恨地想，父親真懦弱！我開始努力學習，要讓自己變得強大，可以替父親“出頭”。

后來，我才知道我錯了。結婚、買房，一筆錢難住我。父親聽說后，出去一趟，就悉數交給我。我清楚這筆錢的來歷，他不提，也不容我問。“做老的都這樣，孩子好，他們也好。”多少年了，父親還揣著同一個夢想！

端午節回家，趕上農忙。父親更忙，不僅要種地，還要到窯廠打工。種了一天玉米，我倒頭就睡。半夜醒來，父親屋里的燈亮著，我輕輕推開門：父親在看書。我悄悄走開，這是他的時間和世界。母親總是奚落父親，那么愛看書，咋考不上大學。父親不氣，對我說：你娶了老婆，可不要像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夢想是上大學，而離其最近的是我。

那次，帶父親看病。醫生是他兒時的伙伴，和他說很多。我才知道，父親也曾品學兼優。醫生感嘆，如果不是“成分”高，沒把書讀完，父親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

翻看卜勞恩的《父與子》，眼神迷離，時光恍惚。原來，父與子，是生命的一場邂逅。